时间差不多已经是黄昏了。按照这个速度，这个冰雪星球的夜晚大概很快就会来临。
艾利此时正拖着疲惫的脚步继续行进在昏暗的树林里。
刚刚跟慕战斗完的艾利显得很虚弱，并不是因为魔术回路的负荷过重，或者「幻燐」使用过度，也不是一身的伤口，而是出于心理。
自己杀人了。虽然慕是敌人一方，虽然慕背叛了自己，虽然慕伤害了自己和伙伴，但是他也曾是队友，那个一直嬉皮笑脸的魔术师就这样被自己杀死了。
更另艾利害怕的不是慕的死，而是杀死慕的自己。在夺取对方生命时没有丝毫犹豫的自己，那个因暴力甚至露出笑容的自己。
那个真的是名为艾利的人类吗？难道自己内心真的是渴望着黑暗的一方？
艾利想起了离开故乡，离开欧神星的理由。
仅仅只是按照自己的选择而离开，还是自己向往那样的，黑暗的世界？
“不管怎么想都会不安啊……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我。”
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在杀死慕的时候，从慕的身上掉落的。一张人形的，画满各种艾利看不懂的术式的纸。大概是想作为慕的遗物，或者是为了些许减轻自己的罪恶感，艾利把它放进了衣服的口袋里。
“慕……”
眼泪滴在了纸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自己是在为慕流泪，还是为自己前途的不安而流泪呢。
用围巾稍微擦了下眼泪，艾利继续向前走着。
从树林的尽头出来，登上风雪肆虐的雪山，直到太阳快要从天际消失，艾利才终于看到了眼前的红色神社。
“终于到了……总感觉很累了呢，已经这个时间了，不如等到明天再开始任务吧。”
靠在暗红色的神社鸟居上，艾利慢慢地坐了下来。红色的柱子上，油漆已经有很多剥落的地方，但是里面一层仍然是红色的。也许是油漆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渗透了血的缘故。
“说起来，还真是慢啊，那两个家伙，能不能打赢啊。”
从山上俯瞰着自己刚钻出来的那片树林，艾利有点担心的说着。
“听说这里之前发生过火灾呢。”
熟悉的放荡不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利昂！”
“嗯，有点迟到了呢。”
看见那个依旧一副不良少年样子的同伙，艾利兴奋地站起来跑了过去。刚才复杂的思绪也一扫而空。
不过紧接着艾利就停下了脚步。
“喂，利昂，你背上的可爱的女生是怎么回事？”
塞莉卡趴在利昂背上，运动了一天的她正舒服进入了梦乡，有规律地呼吸着，时不时发出一声可爱的梦呓。
“啊，如果我说是从树上掉下来的，你信吗？”
艾利的表情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狰狞着。
“你这家伙绝对是诱拐的吧！这展开也太让人羡慕……不对是愤怒了吧！”
“诱拐你妹啊！都说了是从树上掉下来的！还差点把我砸死啊！”
也许是声音太大的关系，塞莉卡揉了揉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从利昂的背上抬起头来。
“已经吃不下了啦……诶？”
还在说着梦话的塞莉卡突然看到了眼前的艾利。
“被诱拐了？！”
“看吧你果然是干了这种事！”
“干的出来才怪！还有你也别把刚发生的事就忘了啊！”
全力吐槽的利昂和一脸热泪的艾利都被塞莉卡重重的在头顶来了一发。
“再吵我就打你们啊，诱拐犯们。”
“别给我打完了再说啊，还有一开始装傻的就是你吧！”
“啊，原来是塞莉卡吗？”
艾利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又变成一副狰狞的脸。
“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啊你这家伙！居然把你沾满子孙的双手伸向……”
“吃你妹啊！这家伙可是差点要了我的命！再说我对这种飞机场一样的……”
还没说完话的两个人就再次头部被按到了雪地里。
“再敢对我的身材发表任何意见就让你们体验鸵鸟的感觉。”
“所以说不要动手之后再说……”
太阳很快就落山了，三个人就一起坐到了神社鸟居旁边。塞莉卡似乎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头倚着柱子时不时地打可爱的哈欠，而艾利和利昂则是坐在离塞莉卡很远的另一根柱子下，一直在试图温暖被冻僵的脸部。
“说起来你似乎没对倒戈的塞莉卡生气之类的呢。”
利昂小声地对身边不停搓手然后贴到脸上的艾利说到。
“嗯，怎么说呢，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大家都是好人，就算因为一些理由而不得不战斗，但是这个想法我始终没有改变过。”
这么一说的话，艾利感到自己杀死慕的罪孽似乎更加沉重了。明明觉得他是好人，却毫不犹豫的夺去了他的生命，自己还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吗？
“真的还是那副样子啊，艾利。”
“嗯？”
思绪被打断的艾利，看着坐在一旁的利昂。
“我跟你不一样啊，我可是从记事起就不记得父母长什么样子，一直在跟一个被我叫做师傅的老头儿一起，锻炼自己，为了成为一个优秀的猎人而一直努力呢。”
利昂看着天上，看着星空，发出一声叹息。
“也许是猎人的天性吧，我一直都没相信过别人，甚至是我的师傅。所有人都是敌人，竞争对手，猎物。”
“那样的话，不会很累么？”
艾利有些心不在焉。
“嗯，也可以说是累吧，生活在雷姆星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把谁当做‘好人’来对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总觉得心里还是在渴望一个人能告诉我，他可以信赖。”
“就是说，同伴吗？”
艾利伸出手，向着头顶的星空。
“嗯，但是师傅却说我不够强，做不到信赖别人，我这样的人即使有同伴，也无法亲手保护他，比起失去的痛苦，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拥有。”
“还真是残酷啊，你的师傅。”
艾利更加用力地搓着双手。
“但是从那一天起，我就更坚定了变强的信念，要强到足够保护自己的同伴，强到即使信赖别人也不会受伤。”
“……”
艾利无言地看着利昂。
“不过逐渐在变强的我，却在一步步的成长中忘记了很多东西，很多曾经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甚至是忘了要变强的理由。”
利昂低下了头，似乎是在回想。
“不过最终还是想起来了，在遇见你之后。”
“诶？”
艾利惊讶的看着利昂，看着对自己露出微笑的利昂。
“即使被很差劲的对待，即使是战斗过，仍然相信对方是好人，仍然肯对我伸出援手，在火魔手下救了我，如果不是笨蛋的话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喂！”
艾利很不高兴的瞪着利昂。
“哈哈，开玩笑的，但是就是看到了这样的你，我才回想起了过去的自己，才第一次信赖别人，才有了第一个同伴。”
“……”
艾利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着利昂。
“一直以来谢谢你了，艾利。”
“诶？呃……我才是……谢谢你愿意跟我混在一起……”
突然被说这种话，心里既有感动，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利昂他，一直把自己当做同伴，一直都相信自己是一个好人。把信赖全部交给这样的自己。
但是自己却，辜负了那份信赖。
“那个……利昂，我有话对你说……”
艾利把手伸向口袋里的那张纸。
“喂亚松，我好像看到了两个男人坐在一起看星星？”
听到熟悉的声音，艾利停下了手，抬头向前面看去。看到一身伤的肯特正被同样一身伤的亚松扶着，把手搭在肯特的脖子上。
“嗯，真恶心，明明是两个男的。”亚松回答肯特的话。
“你们俩也没资格这么说吧！”
利昂先于艾利反驳。
看到连亚松和肯特也已经重新和解，利昂和艾利也感觉松了一口气，同时证明了他们相信肯特一伙人的选择是正确的。
肯特和亚松也在离艾利的不远处坐下来，缓解着一身的疲劳。
艾利看着肯特，始终无法冷静下来，因为自己亲手杀死了他的队友，他的同伴。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样，一定不会原谅自己吧……
“说起来，慕那家伙去哪里了，这么晚了还在勾搭妹子吗？”
肯特突然问道。
“嗯，还真的没见，艾利你应该知道吧？”
利昂也看向艾利。
“……”
怎么办，如果说出实话的话……
艾利看向利昂，那个一副笑眯眯的表情的利昂。就算是无法被原谅，如果是利昂，也许依然会站在自己这边吧，这么想的艾利，感觉有了勇气一般。
“对不起……”
艾利对肯特说。
“……为什么要道歉？”
肯特的表情逐渐僵硬了。
“慕，他死了……被我杀死了。”
艾利低下头，眼泪滴在脚边。
肯特的表情如同被冰冻一般，转过身去，背对着艾利。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知道这是道歉也没法弥补的，我愿意承担任何惩罚！”
“惩罚？如果让你偿命，你做的到吗！”
以几乎无法看清动作的速度，金红色的长剑已经顶住了艾利的喉咙，艾利看到了满溢着杀气的肯特的眼睛。
“如果这样就可以弥补，可以化解仇恨，那就来吧。”
“艾利！”
利昂想要冲过去，但是被亚松拦住了。
艾利闭上了眼睛。自己夺走了他人的生命，即使要再用自己的生命去偿还，也是理所当然的。杀人的罪孽，恐怕也只有这样才能偿还。毫不犹豫地犯下罪行的自己，更不应该被原谅。
但是果然，还是不想死啊……还想继续冒险，还想继续与同伴们在一起，还想继续去顺应自己的选择，还想再次见到族长，以及，艾娜。
长剑划过夜空，挥下。
然后停在艾利的肩膀上，停住了。
剑刃只稍微碰到了艾利的脖子，划出一点血。
“为什么……”
脖子上传来冰冷的触感，证明自己还活着。
“慕死的时候，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吗？”
被惊讶占据头脑的艾利没有看清肯特的表情，只是慌张的从口袋里取出了那张纸，画满了术式的纸，交给肯特。
“果然……那家伙……说的都是真的……”
艾利看清了他的表情，他在流泪，但是却不再悲伤。
“肯……特？”
艾利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我原谅你了，艾利。”
“诶？”
艾利再次陷入了惊讶之中。
“因为他并没有杀人，对吗，肯特。”
亚松说。
“哈？”
一旁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利昂。
“嗯，因为慕他，只是个式神。”
“诶？？？？？？”
完全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艾利只能保持着白痴一样的表情。
“慕……只是由高级魔术师用复杂的术式编制成的可以远程操控的具现化魔术……这是一种非常高等的术式，如果还能够制作出慕这么强的等级，那就必须是高级魔术师以上的人才能做到……这种具现化魔术在东方魔术体系里被叫做式神，在西方叫做……”
“叫做使魔，你拿到的这张纸，就是使魔原来被制作出的样子，从上面画的术式来看，是西方魔术派系的魔术师制作的。”
一旁的亚松回答。
“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我姑且认识这么一个神级魔术师。”
“等一下……你是说慕只是一个使魔？”
艾利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嗯，我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是慕亲口告诉我的……”
“什么！？”
这次众人一起感到了惊讶。
“我们本来就才刚认识了几个月，在我们刚组队的时候，慕就表明了身份，虽然他会很厉害的魔术，但是他只是个使魔。”
肯特回想起以前的事。
“他的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来这里完成主人，也就是制作他的人的命令而已。”
“什么命令？”
亚松问到。
“这个他没说啊，不过，关于自己也许会在这个任务中被消灭这件事，他也说了。”
肯特露出有点悲伤的表情。
“他说，他只不过是一个术式而已，不管是什么原因，早晚会消失掉，但是这一点我始终不肯相信。”
“……”
“慕那家伙，明明会跟我抢吃的，会去跟我一起搭讪妹子，然后一起被骂变态，一起被塞莉卡打，虽然只是一起呆了三个月，但是我从来没只把他当做一个使魔来看……”
“肯特……”
“这样的家伙，明明就是一个有感情的人啊……”
眼泪滴落在纸上，把纸沾湿。
满天的星星冰冷的看着地上的一切，跟艾利一起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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